虛空,作為一種時間美學(阿三@Art Appraisal Club)

人去樓空,除了是社會結構轉型後農村地區的普遍現象,也是選擇留守居民心靈淘空的比喻物。房子仍在,空洞洞的。有藝術家選擇重燃熱鬧之氣氛,有的則把其虛空無限放大。

法國Christian BoltanskiJean Kalman《最後之教室》(Y052)之所以成為經典,全因其簡單而有效的場景裝置,令虛空與時間凝聚成為心跳尚未完全停頓的幽魂。「最後」不但是碩果僅存快將消失的意思,亦是長年緊守不肯放手的一道氣。

昏暗,及驟然光暈,是作品的主調,是昔日農村晚上普遍的明亮度。剛進入在還未適應幽暗環境之時,觀眾既害怕又充滿期待一步一步向前。踏著乾枯的禾草,其氣味、前行產生的聲音與觸感,彷彿引領觀眾回到或進入田間。板櫈供人坐下細賞,也承載過去禮堂裡大大小小集會與活動的記憶;通風用的風扇,左擺右晃活像師生們彼此的張望,與交談。記憶不是我們的,卻又近身而切膚;垂吊的燈泡彷彷彿彿,教人看得入神又出神。經過連綿迂迴的山路到達校舍,靜心融入場景,就算不是重訪我們的故鄉或母校,也足以探進自身的青蔥歲月。

拐個小彎鑽入走廊,長長的通道是迴光反照的時光隧道。扇葉徐徐轉動,擋不住向觀眾打個照頭的射燈,觀眾沿著各個校務室拾級而上。二樓只是擺滿被白布覆蓋的雜物的地方。我們不清楚雜物是甚麼,卻又好像知道該是學生的桌椅。投映機照出光影,打亂了物件的輪廓。正因為物件曖昩未明,加上到處擺放如墓碑的純黑膠板(還是玻璃窗?),讓人不禁越走越心寒。三樓的裝置同樣簡約,溫度再更冷凝。一排排大小不一的透明膠箱如棺木般停放,昏黃的燈泡改為全藍白的霓虹光管,奶白的布簾包圍四周,擠出無盡的壓力,誰也不敢獨自逗留。沿路回頭,重返時光的走廊,即使你沒有錯過隱閉收藏校園舊物空間,學校的幽魂早已悄悄伴隨左右。

桑久保亮太的《Lost #6》(T230),以單軌單向小火車映照生活器物,構成穿梭城市的影子場景,感覺與《最後之教室》有相近地方。不過,《Lost #6》觸及較多的,是時間。小火車緩緩駛到盡頭後,快速退回原點,既有生命到最後時迴光反照的反響,又帶點永劫輪迴的徒勞與虛妄。

虛空與光影,是種美學特質,在日本好像特別的多。大卷伸嗣在去屆完成的作品《影向之家》(D322),要訴說的只是一絲感應。每次限八人進入,燈泡繞著弓了腰的釘子跑圈,是個進入作品的儀式,卻十分耐看。觀眾在房子的高處,靜靜等候。遠處有一堆泡泡給噴發至半空,又快速消亡。靠近一點的,偶然有一兩顆載滿輕煙的泡幽幽飄升,而後爆破,煙銷魂散。一切歸零,似曾發生,又一無所獲。餘下的,只不過是觀看的心景,與時間的悄然流逝。

人去樓空的舊房子,其原來功能與人文記憶給藝術奠下重要的情境與氛圍,這亦是大地藝術祭構成的重要元素。千手神社旁的奉納相撲場,至1997年前是舉行祈求豐收與無災無疫相撲儀式的場地。《記憶的痕跡與明日之森》(K107)給它加上木柱(金屬柱?)與石群,強調了儀式感又如魔法陣,重重地將過去鎖定。記憶充滿影像,卻抽象非常;藝術不是要去釋放傾瀉的畫面,而是指出場域之重要,並捉緊那一片虛無。